《十三邀》回顧計劃啟動,我們將以固定欄目的形式公布往期嘉賓的完整版訪談內(nèi)容,通過視頻和文本的結(jié)合,,重新挖掘并記錄每一個思考和表達的精彩瞬間。
我們無法逃避生活的迷茫
朋友告訴我,,有個叫李誕的年輕人發(fā)微博說想要跟我對談,。李誕是脫口秀演員、編劇和制片人,,但他同時也是詩人,、作家。我驚訝于他的多重身份,,也對他所代表的一種年輕表達方式感到好奇,。
網(wǎng)上盛傳著李誕的一句話:“人間不值得”。上學的時候,,李誕聽搖滾,、讀米蘭·昆德拉、寫詩,,但現(xiàn)在,,他不想活出另外的深沉來,他要活得淺薄,。這種底色極為悲涼的特質(zhì)讓李誕在脫口秀的舞臺上講笑話,,轉(zhuǎn)而在深夜里酩酊大醉。很多時候,,我都在追問生活痛苦的根源,,但本質(zhì)上,我是個享樂主義者,。我疑惑這個年輕人骨子里的絕望,,究竟從何而來。
皈依佛學對李誕來說沒有什么障礙,,他認為,,這世上不存在真正的意義。在我看來,,這不過是一種自我欺騙�,,F(xiàn)如今,“佛系青年”成了一代青年人的標簽,,這種追求自洽的內(nèi)心狀態(tài)讓我懷疑,,我始終相信,只有那些粗糲的,、摩擦的對抗與矛盾,,才能最終被時代留下。
很多年輕人喜歡看《吐槽大會》,,喜歡那種戲謔搞笑的表達方式,,可能是為了緩解都市快節(jié)奏生活壓力,,但不可否認的是,李誕對一代年輕人的娛樂審美產(chǎn)生了影響,。我不熟悉大眾娛樂的語言系統(tǒng),,也警惕消解式的戲謔最終會淪為無意義的表達。在此次談話后,,我接觸了很多年輕人,,他們身上的某些特質(zhì)偶爾讓我想起李誕,于是我不禁思考這是否是當下年輕人一種普遍的生活狀態(tài):解構(gòu)意義,、脆弱,、焦慮、痛苦,、迷茫,。但這一切的背后,是我們每個人都無法逃避的追問,,我們該如何面對這些,?
第二季第 9 集:許知遠對話李誕
居然有年輕人不寫詩
許知遠:你是滿族哪個旗的,?出生在哪個地方,? 李誕:錫林浩特蒙錫林浩特市。我出生的地方更偏僻,,查干諾爾特,。錫林浩特在中部,查干諾爾離它特別近,,300 公里,,算是比較大的城鎮(zhèn),一邊是蘇特所旗,,一邊是撒汗塔巴,。那個地方原來沒有,后來他們在草原上勘探,,發(fā)現(xiàn)了燒堿,,就是蒸饅頭用的燒堿,他們就憑空建造了這地兒,,我爸我媽算是去支援建設,。
許知遠:他們從哪兒去的?
李誕:從錫林浩特,,但不是從錫林浩特城,,他們不是城里人,是錫林浩特旁邊的平嶺山牧區(qū)的人,。所以我的童年就是上學在礦場,,暑假在草原,。
許知遠:你的父母都是在哪兒出生的?
李誕:在錫林浩特旁邊的牧區(qū),,兩個人的第一份職業(yè)都是老師,,我爸教語文,我媽教英語,。我爸后來當過警察,,當過這個礦場的辦公室主任,最后就是在這個礦場里當一個中層領導,。我在這個礦場長大,,念完小學,念初中的時候就搬到了錫林浩特,。
許知遠:現(xiàn)在回憶起來,,你對那個廠礦是什么印象?
李誕:蕭條,。
許知遠:有多少人,?
李誕:很小,一開始有幾千人吧,。
許知遠:像一個獨立的小王國一樣,。
李誕:我經(jīng)歷過礦場最繁榮的時代,鼎盛時期它是一個大國企,。九十年代,,我們在啊內(nèi)蒙古的草原深處,是可以吃到新鮮海鮮的,,不知道哪里來的,。但是礦場開采特別快,很快就蕭條了,。我爸大起大落的人生經(jīng)歷,,導致他現(xiàn)在經(jīng)常郁郁寡歡。他雖然是個內(nèi)蒙古人,,但是他的經(jīng)歷有點像東北人,,經(jīng)歷過所謂的“下崗潮”。名義上是“被兼收”,,我們是被東勝那邊的一個很大的上市公司給兼并了,,很多廠礦本來的員工都被開除了,漸漸輪到我爸他們那一批管理層,。
我在小說里寫過,,一開始是什么都有,最后就變成狗比人多。我們小時候是集體生活,,爸爸媽媽要上班,,我從小在托兒所長大的。地方小,,既像農(nóng)村,,但又在內(nèi)蒙,又都是廠礦的人,,還有人建設兵團,。我樓上住的好像是一個上海人,天南海北挺有意思,。
許知遠:回憶起來,,你在幼兒園時是什么形象,?
李誕:受氣包,。我小時候特別胖,渾身都是肉,,年齡又是最小的,,他們就覺得我好玩唄,每個孩子都過來弄你一下,。上小學就沒事了,,因為我媽是老師,我每天就橫著走,,見校長就叫叔大爺,。
許知遠:初中時期,你再回到錫林浩特有什么感覺,?
李誕:沒什么感覺,。我常去錫林浩特市,雖然我爺爺在牧區(qū),,但我姥姥姥爺家是城里人,,我寒暑假有時候也在城里過。第一次去考我們當?shù)刈詈玫某踔�,,對方�(jīng)]要我,。那個時候我幼小的心靈受到了創(chuàng)傷,后來我就去上了一個沒那么好的中學,,每次都考年級第一,。考了幾年就失去興趣了,因為太容易了,,就又開始玩,。到了高中開始完全自我放養(yǎng),覺得該爭的氣也給父母爭了,,玩,,叛逆,裝文藝青年,,青春期的時候覺得自己跟同學們格格不入,,天天捧本書聽搖滾。
許知遠:那個時候你聽什么音樂,?你說的搖滾青年指的是誰,?
李誕:國內(nèi)還是“魔巖三杰”那些人。
許知遠:他們什么地方打動你了,?
李誕:歌詞吧,,那個時候“魔巖三杰”里面我最喜歡的是張楚。其實在內(nèi)蒙古長大,,空間上的這種落后會造成時間上的落后,。我發(fā)現(xiàn)我從小看的東西,都是比我歲數(shù)大一點的城里人看的東西,,書,、音樂都有點滯后,不太新潮和有時效感,。
許知遠:你什么時候意識到這種滯后感的,?去了廣州以后嗎?
李誕:對,,來到大城市,,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跟廣州文化不互通,人家都不聽搖滾樂了,,覺得我品味奇怪,,你這聽的什么啊,?
許知遠:以前有過做音樂的經(jīng)歷嗎,?
李誕:高中有一幫孩子是玩搖滾的,我跟著他們混,,他們老有演出,,唱 We Will Rock You,《孤獨的人是可恥的》,,也有一些他們自己的原創(chuàng),。其實中國早就有嘻哈了。蒙語嘻哈很厲害,因為人家民族的天性就是能玩,。內(nèi)蒙古的音樂只有民族唱法,,但外蒙古的音樂真的是唱起來特別好聽,我們那會兒都聽外蒙古的歌,。
許知遠:那時候你讀什么書,,怎么證明自己是文藝青年,跟別人不一樣,?
李誕:現(xiàn)在回憶起來還挺好笑的,。那時候國內(nèi)最風靡的就是王朔、阿城等等,,國外的名作家有弗洛伊德,、昆德拉。你說一個孩子能看懂弗洛伊德,,那不是瞎扯嗎,?是那種自我陶醉的感覺。
許知遠:每代人都經(jīng)歷過這個狀態(tài),。
李誕:也就是看王小波和王朔時候是真的懂,。
許知遠:讀王朔什么感覺?什么東西觸動了你,?
李誕:那會兒的王朔還是通俗的王朔,,不是后來的王朔。模模糊糊的,,覺得他寫的能看進去,,讀到《動物兇猛》有一種被沖擊的感覺。
許知遠:王小波呢,?
李誕:我可傻了,,我是先看的《青銅時代》,這不有病嗎,?我應該先看他的雜文,。
許知遠:后來高考為什么考到廣州去,?
李誕:就想離家遠點,。
許知遠:你很少說是廣州哪個學校。
李誕:華南農(nóng)業(yè)大學,。我高中不是得瑟嗎,,大學就沒考上。我那會兒特別喪,,不愛上學,,覺得無所謂。復讀一年考上華南農(nóng)業(yè)大學,正好過一本線,。
許知遠:為什么選社會學系,?
李誕:因為文科能讀的專業(yè)很少。工商管理,,聽到管理我就不想去,。我其實想讀哲學,但是我也想活著,、好好掙錢對吧,?關于文學,我那會兒很自傲,,覺得文學這東西不是能學的,。歷史,我覺得歷史看書不就得了嗎,?然后就看到了社會學,,我覺得這還挺別致的,又能滿足我離家遠一點的愿望,。
許知遠:你剛?cè)W校的時候突出嗎,?
李誕:突出啊,我在大學的外號就是蒙古,,大家對我的印象很深,,我那個時候也開朗了很多。
許知遠:他們對你現(xiàn)在做這個事情意外嗎,?
李誕:還好,。我在大學的時候就寫東西了,比如《校場》的前半部分,,《扯經(jīng)》里的一部分文稿,。其實我最后能變成脫口秀演員,也是拜廣州所賜,,因為我在廣州時覺得粵語很好聽,,就想學粵語,我宿舍的同學說,,那你聽一下黃子華吧,。我看了很興奮,就把他所有的節(jié)目都看了,。他算是我的啟蒙老師,。
許知遠:開始寫《扯經(jīng)》這些東西的時候,腦子里對選題有沒有非常本能性的反應,?
李誕:《扯經(jīng)》是本能的反應,。在微博之前有一個產(chǎn)品叫飯否,,我大一的時候就在玩飯否,后來飯否倒了,,之后出現(xiàn)過一個叫網(wǎng)易微博的東西,,后來也沒有了�,!冻督�(jīng)》最早是在網(wǎng)易微博里寫的,,就是當段子,慢慢地就這么寫完了,。
許知遠:寫詩是什么時候開始的,?
李誕:其實最早寫的都刪掉了,刪得干干凈凈,,太尷尬了,。我現(xiàn)在特別好奇,就是有年輕人居然是不寫詩的,,這不是很正常的本能反應嗎,?寫得好寫得壞,年輕的時候不想寫兩筆嗎,?
許知遠:對,,25 歲之前都應該是個詩人。社會學里學到什么東西�,�,?
李誕:學術(shù)這件事讓我有了一個思維——只能解釋,一直在解釋,,你什么都做不了,。
許知遠:但對你來說,重要的是改變世界嗎,?
李誕:我從來沒想過改變世界,,我其實挺喜歡學術(shù)的,動過念頭,,但是當時不快樂,,而且窮。
許知遠:對窮會介意嗎,?
李誕:不會,,我一直覺得窮特別好,我小時候是文藝青年,,特別瞧不起錢,,最早有微博營銷找我發(fā)廣告,我就沒發(fā),。我覺得自己沒想開,,傻。
許知遠:什么時候想開的,?
李誕:前兩年吧,,開始做脫口秀就想開了,你端著那個范兒有啥用啊,。后來體會出錢的好還是談戀愛談的,,你是不喜歡,覺得沒啥,,但人家不是啊,,人家想吃點好的對不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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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-7-20 14:39 上傳
許知遠:沒畢業(yè)之前去《南方周末》實習的,?
李誕:在廣州,,大三就去了。我發(fā)現(xiàn)媒體我干不了,。
許知遠:為什么,?
李誕:我也有過文藝青年心高氣傲的時候,也想改變世界等等,,工作了一段時間之后我發(fā)現(xiàn)媒體人并不好,,慢慢我也特別瞧不起知識分子。有一件事是導致這種反感的轉(zhuǎn)折點,。我在電梯里聽到同事在那兒聊天,,我當時沒錢,坐火車回內(nèi)蒙古,,排大隊搶票,,聽到倆人說:“馬上過年了,回家買票了嗎,?沒事,,我們跑春運口的有票,給你留兩張”,。就那么一個瞬間,,我一下就覺得這個行業(yè)沒意思了。我要是在《人民日報》我也不說啥了是吧,。
許知遠:《南方周末》給自己的道德表率太強了,。
李誕:我很快就離開了,還不如好好掙錢呢,,我也不想再做知識分子了,。
許知遠:所有行業(yè)都有這樣的人,這么容易被打擊是不是說明另一個問題�,�,?
李誕:對,,因為我以前可能有道德潔癖。現(xiàn)在回想起來很正常,,人家沒做什么錯事,,但正是這種正常打擊了我。我當時也能想明白,,我如果在那兒我會不要嗎,,我不可能不要。這個世界的運行就是這樣,,沒有我想的那種道德結(jié)晶,。那我就運行起來唄,加入大家一起運行,。
我追求的人生境界是你一看我你就笑
許知遠:畢業(yè)之后去了奧美是嗎,?突然從媒體業(yè)跳到了公關業(yè),這變化蠻大的,,那里的規(guī)則是更赤裸更直接的,。
李誕:太赤裸了,但是人家在明面上,。
許知遠:沒有任何道德偽飾,,你覺得真小人比偽君子要好。
李誕:當時是那種感覺,。留在廣州也是因為當時的女朋友想留在廣州,,后來我一個姐姐給我打電話,把我一頓臭罵,,說:“你怎么不來北京呢,?還想不想好?”我還是那種狀態(tài),,我不要好,,不想去掙命,一個月薪四五千的工作在廣州也一樣活唄,。姐給我一頓罵,,我最后吭哧吭哧就來了,進了奧美實習,,給東方衛(wèi)視寫段子,。我很被動,是那種不踹不走的人,。
許知遠:我看你的一些東西,,我覺得你的分寸感特別好,很難得,,我很喜歡你,。
李誕:那是練的,。您現(xiàn)在還相信知識分子的責任感或者改變世界這些事情嗎?
許知遠:我還是相信吧,,我當然不是浪漫抒情式的,。我覺得我們可能被很多偽知識分子給害了,,不同的行業(yè)都有很多問題,,但是我們好像對知識分子尤其苛刻,給了它太多的道德期待,。這種苛刻背后其實是一種很強的權(quán)力關系,,因為只有這個行業(yè)最自省,當你批評他們的時候他們是接受的,,你批評其他人是沒用的,。回到你,,你說奧美對你的影響蠻大的,,因為當時帶你的人是吧?
李誕:對,,桂枝姐,。
許知遠:你現(xiàn)在聯(lián)系她,她怎么看你現(xiàn)在的發(fā)展,?
李誕:她挺替我高興的,,她覺得我找到了自己的活法。桂枝是很難得的,,她是純文藝青年,,最難的是她到今天都是,真的就能文藝下去,,而且是正常人,,但我做不到。
許知遠:你覺得你為什么做不到,?
李誕:我不知道,,我說服不了自己,關于真誠的,、單純的這些東西,。桂枝姐很單純,我特別喜歡她身上的那種氣質(zhì),。
許知遠:你身上不單純的是什么東西,?
李誕:懦弱吧。我不會怪社會壓力,,應該是我自己的問題,。我會受到誘惑,,我有價格,她沒有價格,,這個價格可以變化成很多東西,,權(quán)力、壓力都是,。
許知遠:但你始終受價值的影響,、吸引,真讓你做一個純金錢的事你好像又不愿意,。
李誕:我只能說我有一點點堅持,,但是沒有那么強,所以我不會去叫板,,我覺得您算是那種叫板的人,。桂枝不是那種對抗性的人,她是自洽的人,,人能活到自洽是很難的,,我切身體會到太難了。我覺得大部分人選擇的是我這種道理,,想活得自洽,,給自己解釋。
許知遠:她如果跟我是同齡人的話,,我們那時候有很多文藝青年,,她沒去寫文章或?qū)憰菍懳陌噶耍@也是一種妥協(xié)嘛,。對你來說,,包括你周圍的人,這種對更嚴肅,、更有秩序的東西的渴望,,和這種自我墮落或妥協(xié)之間的沖突大嗎?
李誕:我有過,,我覺得大多數(shù)都有,,但我覺得不應該有。
許知遠:對你老師桂枝來說應該是很有的,。她是個文藝青年的話,在廣告公司工作對她來說不是一件多舒服的事情,。
李誕:我感覺上可能吧,但她享受專業(yè)帶給她的快樂,她是中國最好的文案,,我也是盡量享受專業(yè)帶給我的快樂,,體會工作的成就感,。
許知遠:我對不同代文藝青年的變化蠻好奇的,我比你大十幾歲,,我九十年代中期上大學,,我們那時候如果是文藝青年,都是很享受苦澀的,,你也是吧,?
李誕:是。
許知遠:你巨大的希望,,和你實際的能力或者說現(xiàn)實之間的差距,會帶來很大的苦澀嗎,?對你來說是不是有過一段這樣的過程,,覺得苦澀是你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?
李誕:有過,,在大學里我也是那樣,,但我現(xiàn)在真的覺得不應該,我喜歡現(xiàn)在的小孩,。
許知遠:現(xiàn)在的小孩到底什么樣,?
李誕:比如說池子吧,我的好朋友,,1995 年的,他沒包袱,,我也覺得真的沒必要,。
許知遠:沒包袱一定是好的嗎,?
李誕:但是它不一定是不好,。這種苦澀,這種掙扎,,這種矛盾,,對你的創(chuàng)作、產(chǎn)出,,對你的全部,可能是沒有價值的,。
許知遠:你覺得沒價值?
李誕:因為池子他也一樣可以創(chuàng)作,,一樣講段子,,講完就玩去,他心中也有憤怒,、不滿,、掙扎,,但是我覺得他沒把這些事情放得很重,他不是那種享受憂傷的人,。
許知遠:什么東西讓他痛苦呢?
李誕:很多,,他其實比我叛逆多了,他還年輕呢,。很多廣告他都不愿意拍,我就把錢給他看,,我說就這么多錢拍不拍,,我們倆總結(jié)過一次,對他來說,,我就是他的社會現(xiàn)實。
許知遠:他對你來說是什么呢,?
李誕:我最喜歡他的活力,。我告訴他這就是社會,,你覺得我享受這些嗎,,小時候比你叛逆多了,,干過許多讓自己陷入困境的事情,,但我現(xiàn)在回憶起來就是蠢。雖然每個老年人這樣說話都很傻,,但是我總覺得我還是得跟你說一說,。
許知遠:什么時候第一次意識到,你賺到第一筆錢了,?
李誕:就是第一次拿到稿費。為什么感覺特別明顯,,因為發(fā)的是現(xiàn)金,7000塊,,一沓錢,。
許知遠:你現(xiàn)在有概念嗎,,有多少錢就無所謂了?
李誕:無所謂真的得幾個億,。
許知遠:為什么需要那么多呢,?
李誕:因為你要的是無所謂嘛,你要是要的是好好活著,,我覺得我現(xiàn)在就行。
許知遠:現(xiàn)在什么東西你有所謂呢,,需要幾個億來保障?
李誕:就是安全感,。
許知遠:其實你還挺愛操心的是嗎,?
李誕:我不愛操心,但沒辦法,。我以前有點完美主義,現(xiàn)在節(jié)目做多了,,要把完美主義這個病治好了。比如我強迫自己出版第一本書,,因為以我的審美標準我不配出書,但是我就想我什么時候才能寫到自己滿意,,不可能,,我就出了,,封面很難看,很多地方被刪改,。以我以前的性格,,我是不會接受這樣的事情的,,但我強迫自己弄,,弄完了挺開心的,,有很多讀者喜歡,,比如說康永哥,,我把那個書送他,他看了,還專門發(fā)微信給我說,,你寫得挺好,。這是我現(xiàn)在的世界觀,你想永遠想不明白,,就得做,。這好像是 Facebook 公司門口畫的,完成比完美更重要,。我現(xiàn)在好像把自己理得挺順的感覺,,但是經(jīng)常會覺得自己活得累,有一些時刻會覺得自己活得不正義,。
許知遠:什么時候你會這么覺得不正義,?
李誕:看到有人還在堅持之類的,當然很快就過去,。因為我知道我做不了這樣的人,,我也不應該去做這樣的人。
許知遠:是一種自我放棄嗎,?
李誕:可能是,,我是受佛學影響很大,我不知道我理解的佛學對不對,,因為我沒拜過老師,,我自己看。我其實想過自己可能會出家,,因為我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人應該只有精神生活,,人不應該生活,生活很累,,什么生活能讓你開心幸福呢,?理想狀態(tài)下,出家是只過精神生活的,,但我了解了一下,,也不是,我這樣的人到了廟里,,估計過不了幾年就會被委以重任,,可能做一個外聯(lián)部的頭頭什么的,到處給這個廟拉贊助,,到處宣傳推廣,。
許知遠:什么時候開始看佛學?
李誕:高中大學,。在佛祖的價值體系里面,,對錯、對立的概念都不重要,放棄也可能是我想通了,,但是佛學講中道,我同時是放棄,,同時也是堅持,這就是我,。
許知遠:你這不是一種自我欺騙嗎?
李誕:是,,宗教不就是這樣嗎,?
許知遠:但是被庸俗化的佛學更是這樣,尤其適合中國人,。
李誕:當然了,,那沒辦法,你總得活著,。
許知遠:哪有這么嚴峻呢,,好像我不接受這樣庸俗化的東西就不能活著一樣,怎么可能呢,?
李誕:對我來說是挺嚴峻的,。
許知遠:我是個挺堅定的個人主義者,我相信人有他自身尋找意義的系統(tǒng),。我還是對所謂的佛家那一套東西有本能性的懷疑,,太過自洽,這么年輕沒必要有這些東西,。
李誕:我理解,,但是我最開始接觸佛學,它帶給我的不是麻醉,,而是極大的痛苦,,極強的對抗感,我是通過一段時間,,用佛家的話說是修行,,我經(jīng)過了幾年的修行終于得到了這個麻醉的效果,我在里面付出過,、思考過,,所以我對它不是很懷疑。
許知遠:到了 80 后脫口秀,,那段經(jīng)歷對你來說有什么影響,?
李誕:社會化,人的社會化,。80 后就讓我成熟,,找到自我的邊界,找到世界的邊界。我現(xiàn)在找得也不是特別準,,我希望能把自我的邊界再擴大一些,,或者縮小到?jīng)]有,兩個其實是一回事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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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-7-20 14:39 上傳
許知遠:你怕不怕語言系統(tǒng)欺騙了自己,?
李誕:這沒辦法,語言學不就這樣嗎,,你是被自己的話構(gòu)成的,。
許知遠:但是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太舒服,這是不是有問題的,?
李誕:我為什么要活得不舒服呢,?您也有自己的語言體系,這個問題對您來說應該更重大,,因為您使用的語言體系很不口語,,和大眾割裂得很嚴重,受很多批評,,如果不是自我欺騙,,用語言說服、鼓勵自己,,您是怎么堅持下來的,。總要自己給自己找到一套東西,,您那個絕對比我的這個受質(zhì)疑,。
許知遠:但是受大眾質(zhì)疑不是應該的嗎?
李誕:我現(xiàn)在不想這樣,,想散播歡樂散播愛,,想向世界傳遞正能量,自己跟自己較勁沒意思,,跟世界較勁更沒勁,。說得難聽一點,可能很多人就是在消費我們的叛逆,。
許知遠:資本主義這個系統(tǒng)就是這么運轉(zhuǎn)的,。你覺得他們?yōu)槭裁磿@么喜歡這些東西呢?
李誕:因為好笑嘛,。我說的東西,,有的人會覺得還挺有觀點的,但絕大多數(shù)人不會,,我也不希望他們會,,我現(xiàn)在追求的人生境界就是你一看我你就笑,,我就成功了。不要理解,,不要分析,,不要深刻,就是要笑,。
許知遠:你為什么覺得我適合去《吐槽大會》呢,?
李誕:您怎么對自我的認識這么不清晰啊,您覺得您在社會上風評都特別好是嗎,?
許知遠:也沒有,我不在乎這個東西,。
李誕:對,,就是這樣,您就是不在乎這個東西,。
許知遠:我沒有表演欲,。
李誕:為什么?同樣是寫專案文章,,您為什么不能用娛樂化的東西裝個殼,,讓更多人看到這個想法呢。
許知遠:可能我對更多人沒什么興趣吧,。
李誕:我相信您的真誠,。說實話,我不是那么虛偽的人,,您寫的東西,,很多我都不同意,但是我覺得您還不錯的就是真誠,,真覺得自己是對的,,這挺難得的。我看那個馬東的訪談,,我就特別地喜歡您,。馬東的老練和您的真誠,這是很打動人的,,真的很了不起,,就這么播出來。
許知遠:我提醒馬東了,,你們所謂的老練,,我是非常地懷疑的。
李誕:您覺得他心里還有別的東西,?
許知遠:做藝人時間長了當然知道了,,藝人慢慢形成自我說服的心態(tài),,告訴自己是為大家活的。
李誕:我相信科學,,我最近一年學習科學的成果是,,發(fā)現(xiàn)人類就是為別人活的,這是人之所以為人的原因,。這個其實是市場經(jīng)濟的觀點,。
所有時代都是一個德行, 此時此刻就是最好的
許知遠:可能每代人的價值觀不同吧,,比如對我們七十年代的人來講,,我們的價值觀是個體去反抗社會。反抗社會可能是過去兩百年的一個傳統(tǒng),。但這個東西好像突然到這一代就消失了,,而且非常快,,因為你現(xiàn)在才二十七八歲,。我很好奇這個變化是怎么發(fā)生的。社會為什么這么容易俘獲你們呢,?
李誕:我覺得我在讓社會變好,,我在用建設的方式對社會做出反應。我以前說服不了自己,。讓我接受的契機就是最近,,我微博的私信和評論,幾乎每天都能收到類似這樣的話,,說李誕,,我得了抑郁癥,我剛失戀,,我很想死,,但最后我看了你的脫口秀,看了你的書,,我覺得很開心,,謝謝你給了我能量。這些回饋說服我了,,這是我親眼所見,,而且不是一個兩個。我就說服自己了,。這是我僅有的正義感的來源,。
許知遠:挺美好的。那你就不用折磨自己了,。有沒有某種你想接近的標準存在,?
李誕:標準是有的,。人是活出來的,不是想出來的,,你照著標準去想沒用,,只能活。
許知遠:在活的過程中,,想是一刻不停地發(fā)生的,,它們是并存的。
李誕:糾偏,,糾正,,你把自己當成一個人工智能活,拿自己在世界上跑程序,,跑出 bug 修一修,。我想說的就是,不要享受憂傷,。
許知遠:憂傷當然是很享受的,這些觀眾他們?nèi)松凶钕硎艿臅r刻,,絕對是憂傷的時刻,。因為憂傷是沉浸式的,歡樂是非沉浸式的,,人只有在沉浸時是真正忘我的,。這個時代看起來那么歡樂,如果只有沉浸式的憂傷,,這個時代就不那么躁了,。
李誕:您本質(zhì)上還是希望大家憂郁一些?
許知遠:我也不是想讓大家憂傷,,我只是對所有已經(jīng)成為主流的東西很討厭,。
李誕:您這個定位很明白。知識分子在對抗也好,,在反叛的過程中享受憂傷,,享受自己的被打壓,享受自己的失敗,,這都很正常,,但我想說的是,我見了一些國外的藝術(shù)家和知識分子,,他們掙扎,、糾結(jié)、反抗都有,,但是他們不苦澀,,包袱沒那么重,,他們快樂,但是該做的事沒少,,反抗的成果一樣有,。我印象最深的一個就是庫斯圖里卡。他的狀態(tài)我太喜歡了,,他來自南斯拉夫,,那個國家?guī)捉?jīng)戰(zhàn)亂,他是知識分子,,也是一個創(chuàng)作者,、電影導演,他同時還做一件事,,他有個樂隊,。
他前段時間來上海演出,我去現(xiàn)場看了,,后來又看他的訪談,,他太有知識了,還在法國弄那種烏托邦社區(qū),,聊天和演出的狀態(tài)都是輕松的,。他是真的經(jīng)歷過戰(zhàn)亂、動蕩的人,,我覺得他是最有資格苦大仇深的藝術(shù)家和知識分子,,但是人家的演出就像馬戲團一樣,弄一個吉他,,跟馬戲團一樣跳舞,,有很下流的,還把大家叫到臺上來,,跟你聊歐洲的變化,,左翼啊,保守抬頭啊,,他都能聊得來,。他知道問題所在,知道世界有的地方在變壞,,但他依然輕松,,這是我喜歡的,如果我是個藝術(shù)家,,我想做這樣的藝術(shù)家,。各人有各命,我覺得他是才華到了,,怎么都行,,才華是沒辦法的,。 許知遠:我覺得藝術(shù)家可能是有很多不同的類型,他是類型之一吧,。
李誕:您最近做什么工作,?
許知遠:寫我的書啊,寫晚清的梁啟超,。
李誕:為什么寫他呢,?
許知遠:我想理解近代中國形成的過程,而且他精彩啊,,很年輕卷入到很大的歷史浪潮里面去,,他怎么去面對這些東西,流亡去日本后,,怎么去理解那個變化的日本,。他如果在這個時代可能也講脫口秀、拍視頻,,他是一個對新的語言很敏感的人,,我覺得現(xiàn)在中國的很多東西都跟他有關系。我覺得這個時代太沉悶了,,大家太輕視那幾套語言系統(tǒng),,只相信這種單一的語言系統(tǒng),這個可能是我比較反感的,。我一點不反對現(xiàn)代語言系統(tǒng),只是它應該是更多的語言系統(tǒng)中的一部分,,這樣也會更健康地成長,。
李誕:我明白,我的感觸還好,,因為我確實能接觸到不同的語言體系,、不同的思維方式,參差多態(tài),。世界上的所有歷史時代里,,您最喜歡哪個?
許知遠:我當然喜歡六十年代的美國了,。
李誕:您這不是挺喜歡快樂的嗎,?
許知遠:你不了解我。我是一個生活很開心的人,。我也喜歡十九世紀末的維也納,,我喜歡的可能真的是變革。
李誕:我特別能理解,,旅游的話,,我的第一志愿是去六十年代的美國玩一圈,,但我不想在那種浪潮里生活。我喜歡穩(wěn)定的大都市,,喜歡打開手機叫外賣,,享受這種現(xiàn)代化,享受安全,,如果明天你告訴我打開手機外賣都不能叫,,我就受不了了,所以我說我懦弱嘛,,我連這點犧牲都不愿意做,。我是真的享受這個時代,然后在這里面給自己找點事做,,我不想去浪潮中做水花,。
許知遠:不向往那個時代?
李誕:可以去旅游,。
許知遠:我覺得這還是有區(qū)別的,。我到現(xiàn)在也很渴望另一個時代,很渴望我認為更偉大的事物,,我希望能接近它們,,比如說我見到白先勇先生,內(nèi)心充滿了很多東西,。
李誕:在我有限的見識里,,我的觀點是所有的時代都是一個德行。
許知遠:這個讓我很意外,,我覺得有挺明顯的區(qū)別,,有些時代就是更好。
李誕:您要說更好,,我真的覺得現(xiàn)在最好,,此時此刻是最好的。
許知遠:是不是因為我有這樣一個想法,,大家就覺得我是一個很奇怪的人,?
李誕:不是,您有這樣的想法沒什么,,很多人都這樣,。
許知遠:我覺得最厲害的狀況就是裸奔,思想上的裸奔,,我特別渴望把我的弱點赤裸地展現(xiàn)給你,,但我做不到。
李誕:為什么做不到?
許知遠:不夠勇敢吧,。
李誕:這種我沒問題,。
許知遠:但你不覺得最后真正獲勝的人,是摩擦的,,是粗糲的,,是碰撞的嗎?那種特別容易被包裝,、被當下接受的事物,,結(jié)果就是被迅速遺忘了,一定是這樣的,。
李誕:我的腦子里從來沒有過在這個時代留下痕跡的想法,。我發(fā)現(xiàn)這是我跟很多人不同的地方。我第一次意識到這個是因為馮唐,,他說他給自己起筆名叫馮唐,,就是因為要用文字打敗時間,他想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東西,,我看完就覺得為什么要讓別人知道,?我完全沒有這個想法,我就想每一天都開心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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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知遠:什么事讓你不開心呢,?
李誕:挺多的。開心和不開心,,其實同時在我的體內(nèi),,關鍵看你當時怎么想。很多人問我,,你是一個喪的人,,還是一個開心的人?我說我真的是同時的,。我開心就是我起來了,跟我很喜歡的康永哥錄個節(jié)目,,晚上喝酒接受許知遠老師的采訪,,同時又有不開心,因為下午對我來說是工作,,我不喜歡工作,,所以是開心和不開心是同在的。
許知遠:您覺得康永哪一點厲害,?
李誕:我特別喜歡他,,他世家出身,擁有那種生長環(huán)境,、知識儲備和成功的事業(yè),,是非常有資格有優(yōu)越感的,,完全有資格在氣勢上壓你,但是他沒有優(yōu)越感,,他就是讓你舒服,,誰跟他聊天都能聊進去,他就像一個沙發(fā)一樣,,而且我也看不出他在壓抑自己的痕跡,,他是真的活得這么舒服,我很喜歡,、很佩服,。
許知遠:你想成為一個沙發(fā)嗎?
李誕:我做不到,,也不渴望,,我是必須有刺的人,只不過刺比較軟,。
許知遠:那馬東呢?
李誕:馬東老師就是聰明人,,你看《奇葩說》那個節(jié)目挺有意思,,蔡康永、馬東,、高曉松,,他們?nèi)齻人在我眼里是能量塊的感覺。
許知遠:順序是什么,?
李誕:蔡康永,、馬東、高曉松,,能量塊噔噔上去的,。高曉松其實跟蔡康永很像,但他們的人格完全相反,,他們的活法,、對人的態(tài)度、對世界的態(tài)度完全不同,,我更喜歡蔡康永,。
許知遠:但是對你來說,能量塊最高的是高曉松,。
李誕:他能量高,,頻率高,我并不喜歡能量太高的人,累,。我覺得您這個能量就挺舒服的,。
許知遠:碰到高頻的人時,你是什么樣的,?沉默聽著,?
李誕:就是累,我不會康永哥那種方式,,我經(jīng)常要跟人碰,,就是你讓我不舒服,我一定要把你弄下去才能得勁,,但是過后想想特別傻,,何必呢。
不要說太多真話,, 不要挑戰(zhàn)大多數(shù)人敢想不敢說的事
許知遠:大家為什么會對吐槽那么感興趣,?跟普遍的無力感有關系嗎?
李誕:為什么我說所有時代都是一個德行,,因為你不用把它放在時代的框架里看,。為什么現(xiàn)在的人喜歡《吐槽大會》,我覺得如果你做得夠好笑,、夠優(yōu)秀,,所有人都會喜歡的。我回唐朝做一個逗笑演員,,把李白按那兒一頓吐,,說你怎么那么愛當官呢,我覺得大家也能笑,,其實《世說新語》里好多這種東西,。
許知遠:你認為現(xiàn)在的笑點跟什么有關系呢?
李誕:為了研究幽默,、笑,,我也讀了一些書,笑是有生理上的解釋的,,一個現(xiàn)在公認的解釋叫恐懼解除,,你發(fā)現(xiàn)恐懼沒有了,就哈哈笑了,。吐槽也一樣,我說許知遠是偽知識分子但長得確實帥,,前半句是很嚇人的,,你怎么當人面這么說話呢,后面半句繞回來了。但是還有好多別的解釋,,有一個叫新知,,笑是人對自己的一種獎勵,在進化的過程中人類要生存,,要掌握知識,,一旦掌握了一個新知你就開心,表現(xiàn)為笑,。笑話是一樣的,,笑話的原理就是在有限的時間里給你一個新知,通過意外的手段也好,,通過前后的鋪陳和反轉(zhuǎn)也好,,深層的生物上的動因是因為你在這個笑話里獲得了一個新知,是本能的你對自己的獎勵,。
許知遠:你既寫詩又寫笑話,,對你來說這兩者有關系嗎?
李誕:有,,關系就是需要你這個人的才華,,其次就是需要你的敏銳和敏感,成為好的喜劇工作者,,必須要敏感,,和好的詩人一樣,對我來說這就是共性,。說喜劇工作者都不開心,,說喜劇的背后是悲劇,說做喜劇給你做憂傷了,,這是很正常的,,因為我是一個敏感的人,我感受到的快樂比你多,,憂傷的時候也比你憂傷,。
許知遠:你什么時候最憂傷?
李誕:大學的時候,。無法命名的憂傷,,沒有原因的憂傷。無名的憂傷最憂傷,,現(xiàn)在很少有這種無名的憂傷了,。一個事物一旦你能給予它一個名字,你就可以解決它了,。
許知遠:我今天就處在一個無名的憂傷狀態(tài)之中,。
李誕:那您還挺難得的,,因為這是青年人的標志。
許知遠:你的名聲起來得還是挺快的,,隨之而來的還有金錢,。這種速度對你來說是什么感覺?或者說,,你什么時候突然意識到自己火了,?
李誕:我到現(xiàn)在都沒有意識到這個事,我很享受這一切,,但是我對這個事還好,,因為我很早就體會過成名的感覺。以前我自己寫段子,,零零散散發(fā),,然后有好事者給整理成了一大篇,有一段時間網(wǎng)上所有人都在轉(zhuǎn),,我甚至在一些不健康的網(wǎng)站上看到過,,那種感覺是很沖擊的,你突然看到自己寫的東西,,那就是成名的感覺,,挺享受的,但也很苦惱,,因為會吸引過來很多我不喜歡的人,,我那個時候還矯情,還介意,,不喜歡討厭的人關注我,、喜歡我,現(xiàn)在過去了,。
許知遠:對金錢的感覺呢,?
李誕:也挺麻木的,我可能更有錢了能有更大的感受,,但我沒有那么有錢,。我講一個王思聰?shù)氖拢@個事讓我特別感慨,,校長你要看見別生氣,。您聽過一首歌叫《新鴛鴦蝴蝶夢》嗎?里面有句歌詞,,誰又能擺脫這人世間的悲哀,。我在 KTV 聽到王思聰唱這句詞,我知道這是我給自己的象征感,,他可能就是隨便唱一下,,但是那一幕對我來說是有沖擊力的,,我覺得他唱這句詞太有說服力了,那確實沒人能擺脫了,,那就這樣吧。
許知遠:他是怎么樣的一個人呢,?
李誕:他挺好的,,很真實,在他的位置做一個真實的人其實很難,,大家覺得你紈绔子弟,,天天口無遮攔,多少紈绔子弟都遮攔得好好的,,我覺得他還愿意出來口無遮攔,,這是很可貴的一件事。
許知遠:你期待他做一個更高級的人嗎,?
李誕:我不期待,,我不會綁架別人。
許知遠:或者說,,你認為金錢有責任嗎,?
李誕:說實話,我覺得沒有,。因為我是相信市場經(jīng)濟的,,在健康的市場經(jīng)濟里,一個人如果賺到了金錢,,就說明他已經(jīng)為這個世界履行過責任了,。王思聰不僅是什么富二代,他是我們公司的投資人之一,,人家賺錢的,,不能說你不許花你爸的錢,這太過分了,。大家不要那么苛刻,,很多人說有錢就應該捐出來,有錢就應該有更強的責任感,,我覺得喬布斯掙多少錢都不為過,,而且一分錢不給你天天罵你也行。
許知遠:對你來說,,什么評價是特別苛刻的,?
李誕:我無所謂了,因為我是藝人我服氣,,我是藝人我得聽,。 許知遠:藝人到底是什么,?
李誕:現(xiàn)在我覺得你是靠別人喜歡賞飯吃的,那你就是藝人,。所以人家要是對我要求苛刻,,那是他的權(quán)利,我能做的最多就是不理他,,但我不能說你憑什么罵我,,我沒有這個資格和立場。但是成熟的,、健康的觀眾們,,也應該有素質(zhì),不喜歡就不看,。
許知遠:讓你最不舒服的評價是什么呢,?
李誕:現(xiàn)在陌生人的評價我都能接受。但是我敬佩的人,,比如說我很看中,、很喜歡的人說我的書寫得不好,我肯定會難受,,但是還沒有經(jīng)歷過,,因為成熟的人不喜歡你也不會這樣告訴你的,他不看不就完了,。 許知遠:你想成為一個成熟的人嗎,?
李誕:我一直都追求成熟,我年輕的時候就不太喜歡年輕人,。
李誕:我這種性格的人,,身邊有很多很刻薄的朋友,他們對您是頗有微辭,,聽說我居然能上《十三邀》,,想讓我?guī)退麄儐枎讉問題。
作為一個憤怒或者說關心這個時代的知識分子,,您在長期的批判過程中,,有沒有想過批判的對象太過虛幻飄渺,變成自說自話,?實際上一直以來都有極其具體的事件,、政策、現(xiàn)象等值得批判,。 許知遠:我覺得如果你跟我交流了,,我們坐這兒聊天了,就不會這么覺得了,。
李誕:我覺得您說話很正常,。您怎么看待您的模仿者,?因為真的有人模仿你說話,這就不正常了,。
許知遠:也有很多人模仿你講笑話,。
李誕:所以這是不可控的。您是不是一個憂傷的中年人,?
許知遠:我覺得我歡樂的時間比憂傷的時間多得多,。
李誕:如果不是的話,為什么您總要給人一種憂傷的錯覺,?
許知遠:我害羞,不好意思我就會緊張,,我不喜歡鏡頭,,不喜歡在人群之中,我是獨處的人,,是在很小的朋友圈子中間的人,,所以我會緊張后面的鏡頭,會不喜歡被別人看著,,但我又想嘗試理解你是怎么回事,。
李誕:我以前特別討厭鏡頭,我以前連自拍都不發(fā),,用社交媒體好多年,,從來不會把自己的照片發(fā)出去,我還討厭的一個事就是染發(fā),,我覺得人染頭發(fā)特別蠢,。然后我就染了個發(fā),拍了個自拍,,發(fā)了個微博,,我就挑戰(zhàn)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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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知遠:我那么討厭鏡頭,,那么不喜歡大眾娛樂,,但我還見了你和馬東,不是挑戰(zhàn)自我嗎,?
李誕:您之前看過《吐槽大會》嗎,?
許知遠:坦白說,《吐槽大會》是我唯一看的綜藝節(jié)目,,半夜看得我在那兒嘎嘎笑得不行,,其他的我完全看不進去。
李誕:《吐槽大會》是許知遠唯一看得嘎嘎笑的綜藝節(jié)目,,好的,,今天收獲還挺多,。我后來適應了鏡頭,反而有一種感受,,覺得我在鏡頭前和舞臺上能說真話,,說我在生活中說不了的東西。這是我的體會,,在舞臺上,,我有時候說一些很黑色的東西,觀眾哈哈大笑,,但我知道我其實是在說真的,,這種感覺特別開心。
許知遠:好像我基本是在表達自己的想法,,這樣也挺無聊的是不是,?
李誕:我覺得可能是來源于對您的誤解,您會不會殉道,?
許知遠:我不會,,我是享樂主義者。
李誕:那您想過以什么樣的方式結(jié)束生命,?
許知遠:死在女人的身上,。
李誕:我覺得這個就是知識分子和藝人的區(qū)別,我這么想也不能這么說,。
許知遠:為什么,?
李誕:會少賺很多錢。不要說太多真話,,不要挑戰(zhàn)大多數(shù)人敢想不敢說的事,。
許知遠:其實我比你過得開心多了,某種意義上,。
李誕:對,,但該說的我也都說了,能理解,、能聽到的人,,是會獲得快樂的。我澄清一下,,我不是想死在女人身上的那種人,,我可能就是喝死的。您反感或者對現(xiàn)代科技發(fā)展有些莫名其妙的憂慮嗎,?
許知遠:當然有,。
李誕:那么您又是如何坦然地生活在大城市,過著現(xiàn)代人的生活呢?
許知遠:你是一個矛盾的人,,你可以同時歡樂和悲傷,,為什么不能同時憂慮和享受呢?
李誕:您現(xiàn)在主要忙的事業(yè)是什么,?
許知遠:我開書店你知道吧,?
李誕:我知道,你們書店有我的書嗎,?
許知遠:沒有,,不進你的書。
李誕:我剛剛是不是跟您說了,,如果我喜歡的人說不喜歡我的書我會感到難受,。您怎么能這樣說呢?您自罰一杯吧,。 很多人都稱呼它為沮喪,, 對我們來說就是生活
許知遠:你喜歡什么樣的女人呢?
李誕:好看的,。我再教您一個事,其實女人這個詞有點油膩,。
許知遠:為什么,?
李誕:我也不知道為什么,但是您相信我,,我是做大眾娛樂的,,而且研究口語,女人這個詞,,男的使用起來就會油膩,,尤其是一個您這個年紀的人。雖然您是真誠,、天真的一個人,,但是隔了一個屏幕,觀眾一看就覺得您怎么那么惡心,。這就是大眾娛樂,。
許知遠:你會擔心對這樣的方式太熟練了,你會真的被完全規(guī)訓,,會喪失很多東西嗎,?
李誕:太難了,誰能把我規(guī)訓了,。你做自己可以,,但是就賺不到錢,還得被人罵。您之前做過一期俞飛鴻,,爭議很大,,很多人對您的評價就是猥瑣,但我覺得其實是語言的問題,。
許知遠:我不知道,,因為我沒看俞飛鴻那期,贊美一個女人怎么了,?我就覺得很奇怪,。如果過了一年,大眾欣賞的方向突然發(fā)生很大的變化,,覺得你一點都不好笑了,,然后你被他們忘記了,你怎么辦,?
李誕:無所謂,。
許知遠:你怎么看 papi 醬呢?
李誕:我了解這個行業(yè),,我不喜歡那種喜劇節(jié)奏,,但我能理解它火了。其實用 papi 醬那種節(jié)奏說話拍視頻的人很多,,在我的觀感里,,它還是贏在有文化上。它雖然用一種看起來很浮夸,、很沒文化的形式,,但它真的是有內(nèi)容的,它說的東西是能引起共鳴的,,是能抓住你的心理的,。我只是不喜歡那個節(jié)奏,看著累,,我喜歡慢一點的東西,。
許知遠:你也肯定經(jīng)常被罵,被罵是什么感覺,?
李誕:正常,,吃這碗飯就是正常,都接受了,。這一集播出我保證您不會被罵了,。
許知遠:為什么?
李誕:因為有我,。我會反襯著您,,我是一個討人厭的角色,我現(xiàn)在以一種不是很禮貌的方式說一個比我年長、比我資歷深的人,,大眾都覺得我這樣不好,,怎么能這樣對許知遠呢。
許知遠:我也不是弱者群體,,有什么關系呢,?大眾覺得我是弱者,你會覺得我是弱者嗎,?
李誕:您是自己的強者,。
許知遠:你真以為你是大眾的強者?
李誕:還行吧,。
許知遠:我 27,、28 歲可比你厲害多了。
李誕:沒有人會在意實話的,。像您這樣很真誠地說,,“我 27、28 歲的時候比你牛多了”,,這是很危險的,。
許知遠:我不在乎。我對我的生命力有信心,,有一天這些東西都煙消云散了,,我還在,我就是這樣的,。
李誕:我的自信可能就來自于,,隨時做好準備煙消云散了,。
許知遠:那挺厲害的,。
李誕:我從小就這么想。馬東老師說過我底色悲涼,,我再強調(diào)一遍,,不享受憂傷,我覺得憂傷不牛,,悲涼也不牛,,牛在于你真的做出東西來。如果說創(chuàng)作作品的話,,牛在于你真讓人喜歡,,讓人開心,我覺得這些是有價值的,,享受憂傷,、底色悲涼都是自我感動。
許知遠:可能我對悲涼這種詞存疑吧。
李誕:我能理解,。我為什么強調(diào)說要活出來而不是想出來,,我特別希望活得流于表面,不希望還有什么更深刻的東西,。
許知遠:對我影響最大的思想家之一是以賽亞·伯林,,他有句名言說我為什么那么開心,因為我生活在淺薄里,。
李誕:那行,,我借用一下,我就是想活在淺薄里,,我隨時準備好煙消云散,。
許知遠:我反而覺得我是真正活在淺薄里的。
李誕:您說一切都沒有了,,你還能留得下來了,,那是很深的東西了。
許知遠:這是很淺的東西了,,這是一個非常本能性的東西,。
李誕:我讀過您的文章,真有點看不懂,,就是探討,,我不知道這個話對您是不是冒犯,我覺得您在自我里陷得太深,,或者說糾纏得太深,,對讀者極其不友好。
許知遠:對我來說,,任何好的創(chuàng)作者都是陷在自我里極深的,。如果一個創(chuàng)作者不是在表達自我,他在表達什么呢,?
李誕:那您寫過小說嗎,?
許知遠:年輕時候?qū)戇^。文筆都是假的,,脫口秀和小說文筆都是假的,。小說,為什么叫小說,?因為不高級,,你想想這個時代的變化。
李誕:但是以我自己的標準來衡量,,我寫過小說,,寫過雜文,,還寫脫口秀,我覺得最難的是小說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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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知遠:你覺得美式脫口秀和你們的脫口秀之間的關系是什么,?
李誕:我們是學人家。
許知遠:你學人家的形式,,要找到本土的點,,這些點的區(qū)別在哪里?
李誕:我們做脫口秀,,還是在摸索,。美國有一個我很喜歡的人,叫宋飛,,他什么都沒有,,干干凈凈,我的內(nèi)容就是學他,,當然我學不到那么厲害,。我會加入一些自己的表演、自己的價值觀,、自己的風格,,但他是榜樣。以喜劇來說,,我個人的創(chuàng)作標準是這樣的,,我對用黃色、敏感的話題逗笑人有點脫感,,我還是喜歡實實在在的,、創(chuàng)作出來的段子,這是我自己的喜劇追求,。 許知遠:你的笑跟德云社,、趙本山的笑,跟其他的笑有不一樣嗎,?
李誕:笑對我來說都一樣,,喜劇的內(nèi)核就是好笑,,你用你的方式逗大家笑,,那是你找到了你的觀感。
許知遠:趙本山的笑,,郭德綱的笑,,王自健的笑,你的笑,,還是不同的,。你們做這個行業(yè),,宋飛肯定要分析這個東西的吧。
李誕:創(chuàng)作者分析的只有一件事,,怎么讓自己更好笑,,對我來說是,我從來不去分析觀眾覺得什么好笑,,沒有意義,。說得大一點,我是藝術(shù)家,,所以藝術(shù)行業(yè)都這樣,。
許知遠:我的意思是你的自覺性,你的自覺性會讓你意識到你身上什么東西是特別的,。
李誕:我能意識到,,但說不出來,這就是創(chuàng)作的東西,。我最后的追求就是我一說話你就笑,,這是無法分析的,但是在這個過程中,,我有很多技巧性的東西�,,F(xiàn)在的年輕觀眾覺得什么好笑,我也不可能去寫出一個段子迎合這個,,年輕人最討厭的就是你迎合他,。
許知遠:你覺得脫口秀這幾年為什么突然變了呢?
李誕:時代發(fā)展,,用他們投資圈的話來說就是消費升級,。為什么我說這個時代真挺好的,我覺得我要是在晚清,,早死了,。
許知遠:為什么?
李誕:因為我懦弱,,我的脾氣,、我的性格、我對人的不合作……
許知遠:我們北大人比較自戀,,我們覺得自己肯定是塑造時代的人,。
李誕:我有一個特別遺憾的事,就是我沒讀過名校,。我覺得我智力沒問題,,就是太懶惰太叛逆,太反感學習了,。很后悔,,因為有一些眼界的問題,,不是成年之后可以彌補的。
許知遠:這個是不是困擾你的事情,?
李誕:有點困擾,。人的欲求是無盡的。
許知遠:正是因為這個東西,,生活才變得有意思起來,。
李誕:咱倆不太一樣,您是一個享樂派,,喜歡生活,,我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什么都沒勁,我后來逼迫自己,,把自己扔出來,,我要對別人負責任,這樣就有人在屁股后面踹我,,有人踹我,,就可以奮進、前行,,然后給自己想很多事情,,比如說想喝酒,我就要喝貴酒,。
許知遠:為什么要喝貴的酒,?
李誕:就是逼迫自己。因為我確實喝三塊錢一瓶的啤酒也很開心,,但我覺得這樣下去是不是就完了,,我就回內(nèi)蒙,自己找個屋,,喝一輩子啤酒,,喝到 40 歲可能就死了,也行了,。最可怕的就是這個也行,,在我心里這種選擇真的行,理智上知道這不好,,不快樂,,身體不好,對家人也不負責任,,所以我一定要變成現(xiàn)在這樣,,才能健康地活著,。所以您覺得我的底色是悲涼嗎,?
許知遠:比馬東悲涼,。理智上我當然都理解,但我情感上挺難理解這種狀態(tài)的,。
李誕:我從小就是這個狀態(tài),,很多內(nèi)蒙人都這樣,我有幾個親戚就是喝酒喝死了,。東北人也一樣,,很多人都稱呼它為沮喪,對我們來說就是生活,,我們不喝酒喝死,,還能怎么死。
許知遠:喪,,為什么在這代人就這么受歡迎呢,?
李誕:聽起來酷。我覺得是一種語言,。如果有人說我喪,,我都會刻意排斥這種事情。因為我真的覺得這不牛,,人能帶給別人什么,,才牛。如果我喪的同時,,能讓別人笑了,,我覺得這個是我值得拿出來說一說的事。有一句話“生活在別處”,,我被這句話害慘了,。
許知遠:我到現(xiàn)在都是生活在別處的人,一直被害著,。
李誕:生活就在這兒,,他人是你的一切,這是我現(xiàn)在的理解,。
許知遠:你分析一下,,為什么我是一直這樣呢?
李誕:太順利了,。其實我也挺順的,,不過跟您沒法比,。您最紅,、最為人熟知的那些文章,是讓人看不到幽默感的,。偏見就是這么形成的,。我認為您的生活在世俗意義上都是成功的,。
許知遠:我在世俗意義上一直很成功,。
李誕:對我們的觀感來說這個就是別扭。用我們大眾娛樂的話說,,您的人設崩了,,因為您的人設是一個苦大仇深的反抗者形象,但其實您該享受的都享受了,。如果對您了解深入了,,這是自洽的。
許知遠:我可能把這種人設和誤解視為理解力的低下,。
李誕:您不能這么說觀眾,,因為人都是這樣,就看兩眼,,貼幾個標簽,。您以為我的讀者或者觀眾理解我嗎,不可能的,。
許知遠:你最討厭的標簽是什么,?我先跟你說說我的,我最煩別人說我苦大仇深,,我是一個享樂主義者,。
李誕:我知道。我以前最反感的標簽是段子手,,我現(xiàn)在都能接受,,把這些東西拿過來消解掉,包括正能量這個詞,。
許知遠:有意思,,我們的談話也幫助我了解自我。
李誕:談話就是這樣,,最好的談話者就是像鏡子一樣,。
許知遠:有一個人能做你的鏡子是很難的一件事。誰是你的鏡子呢,?池子,?
李誕:池子不是,可能是王建國吧,,我倆總在一起喝酒,。他巨喪,一點都不享樂,,每天都極度痛苦,,但是他堅持,他比我妥協(xié)得少很多。
我不是一個有惡意的人
許知遠:為什么我這么一個享樂主義者,,會給大家苦大仇深的印象呢,?
李誕:因為您寫的文章別人看不懂。
許知遠:但是在我的系統(tǒng)里面,,這樣的表達是非常正常的,。你的語言挺干凈的,。
李誕:我是個作家,,我對語言潔癖很嚴重。我這幾年好多了,,以前是嚴格不使用網(wǎng)絡用語,,臟話很少,嚴格限制自己使用一些詞匯,。如果你問我生活在哪個時代,,寫作對我來說就是我的那個時代,我想生活在我的寫作里,。對我來說,,不存在的幻覺是最好的,它是我的一個逃生艙,。
許知遠:但也不能全部是它,,你也受不了。你知道我為什么做這個節(jié)目了嗎,?
李誕:我能理解,,人還是得出來,人是社會動物,,是為了別人活的,,你充分自洽地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,你就死了,。
許知遠:問題是我不相信充分的自洽,,沒有這個自洽的東西存在,都是自我欺騙,、自我麻醉了以后才相信自洽,。
李誕:您這么理解也行,我麻醉得挺好,,我覺得您麻醉得也挺好,,您這自信,您這心態(tài),。
許知遠:因為我沒跟你表現(xiàn)累的心態(tài),。
李誕:您是害怕嗎,還是介意,還是不熟,?
許知遠:可能我們之間仍然不是我最放松的狀態(tài)吧,。有些點讓我特別歡愉,那一刻我就徹底地放松,。崇高的,、壯麗的、悲壯的,,那些事物讓我真正地陶醉,。
李誕:您真是個年輕人。我還是少年的時候就很反感這種壯麗,、崇高,,我不喜歡站在高處的人,我一定要把他弄下來,,我就是那個扔雞蛋的人,。
許知遠:我對你挺好奇的,我反省自己,,覺得我是僵化了,。
李誕:這是很多人對您的批評�,?赡芄羰侨说奶煨灾�,。
許知遠:你會擔心攻擊到別人嗎?
李誕:我擔心,,像剛剛跟您聊天,,有一些話我是警惕的,我不是那種說把你說難受了我得勁了那種人,,我要說我的所思所想,,不說假話,不拍你馬屁,,還讓你開心,,我就要想方式、想分寸,,想怎么用笑聲包裝它,,我不是一個有惡意的人。
許知遠:你什么時候會有惡意,?
李誕:有人惹我,,我就一定是充滿惡意的,一定要報復才行,。你沒惹我我沒有惡意,,我有很多偏見,、刻薄,但是惡意這個東西真挺少的,。
許知遠:為什么我一點刻薄都沒有呢,?如果我對你刻薄一點,我會很不舒服,,所以即使別人怎么說,,我也不好意思回駁他。
李誕:這是您的可貴之處,,比如馬東說您自戀,您當時沒有回他一句,,說你穿得花里胡哨的誰自戀,?您沒回這句,?
許知遠:我不好意思回他的,,我說不出口。
李誕:這是可貴的地方,。完全不用難過,。您也值得為這件事自戀。
許知遠:其實我本質(zhì)上是一個挺不自戀的人,。我是真誠地對他人感興趣的人,,不愿意談論自己,今天跟你采訪是我談自己談得最多的一次了,,可能因為我們是在聊天,。
李誕:我能感受到,。我跟您說一個事,,我也對他人很好奇,很喜歡結(jié)交陌生的人,,但是這個沒給我?guī)硎裁春玫南聢觯詈笪业乃伎汲晒嵌家粯�,,這個其實很讓人難受,。我知道這是我的偏見,怎么會都一樣,,但我的思維就形成這樣了,。我沒有榜樣,人沒有偶像是很可悲的一件事情,,我度過了一個沒有偶像的青春期,,青春期的時候覺得很驕傲,但是現(xiàn)在想想很蠢,我特別羨慕那種激動的感覺,,像您說您見到白先勇,,我從來沒有過。我見到佛祖可能有,,但是也未必,,可能也就是像咱倆坐這兒聊會兒天,說你怎么想的去樹底下坐那么多天,,他可能說一堆印度話我也聽不懂,。這可能就是結(jié)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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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-7-20 14:39 上傳
許知遠:對你來說,,吳宗憲怎么樣,?
李誕:很喜歡。我小時候生活在廠礦還有牧區(qū),,這種偏僻地方的電視,,可以用衛(wèi)星接收。我們在自己的牧場架個鍋收信號,,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吳宗憲,、蔡康永他們的節(jié)目,我覺得太逗了,,對我真的挺震撼的,。我現(xiàn)在作為從業(yè)者回憶起來,為什么我那么喜歡吳宗憲,,其實是他帶給我的嘻嘻哈哈說真話的感覺,,我現(xiàn)在學的其實也是這種。
許知遠:如果不嘻嘻哈哈說真話又怎么樣呢,?
李誕:就是像您這樣被人罵,。您知道您怎么解救自己么,您把咱們?nèi)珖闹袊嗣咳嗣嬲勔槐�,,大家都會喜歡您了,,但是您做不到,沒有這個機會,。
許知遠:挺妙的,。
李誕:吳宗憲就是當面說一些不能說的話,然后用幽默的東西一笑過去,,上節(jié)目的女明星他非禮人家,,那種東西拋開鏡頭、拋開舞臺都是性騷擾,,但在鏡頭前就沒事,,我覺得太厲害了,。我現(xiàn)在做的也是這樣,鏡頭給我了自由,,舞臺給了我自由,,因為大家都知道你是在虛擬情節(jié)。在古希臘,,戲劇承載了這種功能,,歸根到底我剛剛說的這種感覺就是戲劇的一種功能。舞臺歸根到底就是幻覺,,戲劇,、鏡頭都是幻覺,我享受這個東西,,我不用負責任,。
許知遠:但古希臘最被記住的是蘇格拉底,是讓他們不舒服的人,。
李誕:您可以這么理解,,每種思想、每種活法都要有人傳承,,他也動過這個念頭吧,,不然他較勁給誰看,。但我在歡場里,,我享受了,我得到了,,我離開了,,我想做這樣的人。
許知遠:為什么喜歡布考斯基,?除了他是酒鬼以外,。
李誕:就是酒鬼。其實我最喜歡的還是布考斯基那種純自我,,瞎寫,。我最羨慕的狀態(tài)是那樣的。
許知遠:但他非常努力,。
李誕:他肯定努力,,做了那么多那樣的工作,但是他寫作的感覺沒有在精修或者追求小說的結(jié)構(gòu)這種東西,。
許知遠:因為之前的結(jié)構(gòu)太完整了,,他要反抗這種結(jié)構(gòu)。
李誕:我挺喜歡他的,,但可能我最喜歡的小說家還是馬爾克斯,。
許知遠:他完美,,他像上帝一樣在寫。
李誕:馬爾克斯就是讓你看完想永遠不寫東西的人,,布考斯基就是看完你想寫東西,。
許知遠:這都是偉大的作家,這是兩種不同的類型,。你想成為哪樣的人,?讓別人看完之后也想做脫口秀,還是看完之后根本干不了這個事,?
李誕:讓你看完笑,,我想的就是一件事。
許知遠:那在寫作方面呢,?
李誕:寫作上我放棄任何目標,,我只要自己開心,就是給自己留一個地,,留一個想去的時代,。完全不在意別人喜不喜歡,自己寫爽了就好了,。但脫口秀不能這樣,,脫口秀一定讓別人開心。許老師您覺得我真的喜歡大眾娛樂嗎,?
許知遠:我知道你不喜歡,。
李誕:我需要,我真的需要,。不只是金錢上的需要,,是我的人生需要。我很感恩喜歡我的觀眾,,愛看我的人,,他們讓我活下去�,?赡茉谶@個層面上我比您脆弱多了,。
2019 年,許知遠創(chuàng)立新的個人品牌“十三”,。十三,,意味著百無禁忌,它包羅萬象,,但一定會挑戰(zhàn)你的固有觀念,。十三,帶著偏見看世界,,讓觀念去冒險,,在行動中思考,。十三,Time to explore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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